“在我的祖国美国,在一所非常大的学校里,”他说着,眼光里带着骄傲的神情。
“像我们要建的学校一样大吗?”我孩子气地问道。
他胡噜下我的头发,笑着纠正道:“比这个要大多啦!那里还有很多高楼、尖塔和教堂呢。”
“那我们可以建一座那么大的学校吗?”
“也许有一天会变成那么大吧。”他望着下面的那片沃土,接着解释道,“但是那需要许多年。我的学校就建了很多年,至今也还在建。当初就如我们现在一样,是因为一些心向主和知识的善心人捐助而起的。”
“那我长大以后,它就能变大了吧?”在我的心中,长大必定是件很久远之后的事情。
“还要更久,”白牧师声调悠远,“还要更多的人力,还要更多的善心人捐助,要一代人做一代人该做的事,当然最后还要有主的眷顾和保佑。我的母校可是在前明崇祯九年时建起的。”
我那时不懂多少历史,自然不清楚前朝的年号,更算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往事。白牧师看出我的困惑,又补充道:“那个时候,你们当今皇上的祖先都还没有在北京坐上龙椅呢。”
“那么大的学校里是不是什么都能学到?”我心怀憧憬地问着。
他点点头,眼神中仍是那种骄傲:“宗教、文学、历史、数学、物理、建筑,还有古代的和现代的各国语言。”
我似是恍然大悟,提高声音说道:“我明白了!您的中国话也是在那儿学的,对不对?”
白牧师没有点头,只是神秘地指着自己的前额:“我是无师自通。”
“可是没学,您怎么会说中国话呢?我听爹说,洋人说话,听起来像鸟唱歌。您不愿意告诉我吗?”
或许我失望的样子令白牧师心生怜惜,他不再逗我:“我说自己是无师自通,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在这个国家出生的。我的父母是传教士,曾住在上海。你知道上海吗?”
我摇摇头,迷茫地看着他。
“哦,看来地理也是你需要学的,首先就是你们自己国家的地理。你顺着自流井的釜溪河向东,入沱江,再向东,到泸州就是长江,那是你们国家最长的河流。然后顺着长江一直走,一直走到头,到大海的地方就是上海了。”
“我生在那儿,从小就生活在许多中国人中间。我和中国的阿嬷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自己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布道所里和学校里也有中国的小孩子。所以说,我还不会说洋话的时候,就已经会说你们中国话了。”
“那您为什么不待在父母身边呢?听爹和教我认字的先生说‘父母在,不远游’。”我努力地像大人一样发表自己的意见。
白牧师拉起我的手,找到一片干净的草坐下。他摘下帽子,放在一边,眼睛望着远方。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二十多年前。我从上海启程,回美国去上学。就在我上学期间,江淮伤寒流行,他们去世了。他们的遗愿是留在中国,就安葬在上海的国际公墓里。”
“我完成学业后,在美国结了婚。但是我的心里仍然有两件事,一件是上帝的召唤,一件就是中国。我也希望能够像我的父母那样继续在中国做耶稣基督的事工。所以,十年前,我带着白夫人回到中国,继续在上海传教。”
我插嘴问道:“那你们都来这儿吧!我听爹说,我们四川是天府之国,风调雨顺,还比其他的地方太平呢。”
“我们有一个女儿,她叫伊莎白。她也是在上海出生的,比你大两岁。伊莎白在四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她病得很重,发了很高的烧,昏迷不醒。我以为主要把她带走了。等她再醒过来,我们才发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在他讲述女儿的故事时,我看到悲伤袭上他的眉梢,他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她现在好了吗?”我问道。
“伊莎白的妈妈带她回美国治病,几年下来,还是没有起色。我们已经接受现实,这是上帝的旨意。她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也很快乐。”
“你想看她们的照片吗?”他问我,右手从上衣内里的口袋中取出一只精美的小银盒。”
银盒子上满是缠枝的纹饰,啪的一声,盒盖弹起,里面是一位夫人和一个小姑娘的照片。照片很小,灰褐的色调虽不鲜明,但我还是可以看清她坐在椅子上的侧影。
她的卷发垂在耳边,头上还扎着绸带蝴蝶结。她没有朝前看,而是侧向一边,望着远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伊莎白的样子。那时该没想过多年后还有机会见到她本人。也许,那就是我们之间缘分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