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许多人问过了,又是一个县的乡亲,没什么不能说的,壮子爽快地点头:“俺家先时没了地,俺便到亭州城去讨口饭吃,结果遇上都护府以工代赈,靠着做工换了米粮,现下回来接掩媳妇和娃。”
村民们登时哗然:“原来是真的!二狗子那倒霉孩子还死活不肯说!”
壮子还没说他要做什么,便听这群百姓七嘴八舌地又问道:“你们是不是要接了家里人去什么新郡?”
壮子点头:“诸位乡亲都知道啦?”
那乡亲一指壮子的小车车,得意地大笑:“大家早就听说了,看到推着小车成群结队的,定是来接家里人往新郡去的!”
然后他压低了嗓子:“你们也别怪二狗子,听说有人想去新郡,赁主却不让,反倒要加赁资,那人被逼得动了手、杀了人,如今这些丘八正四处搜查这群人,说他们是反贼哩!你们这些要去新郡的,可就是被盯上了么。”
龚明听得直扶额,果然,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不过,其实也与事实出入不大,他便也在旁边听着,并不多言。
周遭百姓一脸唏嘘:“若不是逼到那份儿上,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杀人哪。”
这话题太过沉重,很快便被略过,他们问起许多感兴趣的话题:“那什么新郡真的给你们地?”“那地收你们多少银钱?”“什么?!只要做几月的活就能换地!真的假的!”“这什么都护府可比赵将军家的仁义……”
一路走来,这样的问题少不得先是不信,后来羡慕的,壮子却是始终是一样的想法:“乡亲们不必艳羡啊,都护府那位司州大人说了,还有许多活儿需要人去做哩,要是不怕,现在去做工换米粮,攒够了工绩一样可以换地啊。”
村民们惊得呆住了:“都护府有这么多地?!”
壮子豪爽地笑了:“怎么没有?要多少有多少!都护府以工代赈的活计里面就有一项是叫我们去平整土地,整出来的地不就可以分给大家伙了吗!”
这一晚上的功夫,他们竟是未能怎么歇息,这清江县的小村里,村民们对于那个遥远的北方新郡感到十足新奇,听说那里有着一望无际的良田,纵横沟渠将肃水引到田边,还有大轮子一样的筒车会自动将水抽到田里,听闻那都护府竟还可以免息借到粮种农具……阵阵惊叹之后,那些隐约的传言被证实,原来那一切不是谣言,那个美好而不真实的世界真的存在……难怪有人不愿赁地,想去新郡。
子豪迈地大笑道:“你们不是认出了这些小车吗?喏,这也是都护府供给我们使的,咱们平头百姓,怎么弄得来这么多小车!”
隐约而危险的念头,伴着那是个听来太过美好而不真实的世界,借由这一辆辆小车被推到了他们眼前。
村民们艳羡地看着那独轮的车子,可以装不少东西,在平整的官道上,哪怕是气力不甚大的汉子也能轻易推起几百斤,若是累了,只管放下来歇歇,也全不会将车中的东西给倒出来,真是方便,他们不舍地摩挲着。
在壮子豪爽地将车子临时借出之后,这些村里的汉子们不厌其烦地将这独轮车推来推去,大声说笑自己要有这车用来装什么,有人说要用这车来日日盛水,这天天里挑水挑得累死了。有人说要用这车在秋收时挑粮,今岁必定是个大丰之年,粮定会多得挑不过来。有人却道,要用这车来载自家媳妇,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媳妇堆里直笑那新嫁娘好福气。
这独轮车被他们推来推去,爱不释手,好像从摩挲一下那光滑的车把手……就能隐约离那个遥远的世界更近一些。
这一夜壮子他们歇得很好,第二日一早便告别了村中乡邻早早出发,归家的心是那样迫不及待。
但壮子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群兵士将村子围了个结结实实。
四叔公面色很不好看:“这位大人,俺们一早还要出去耕地,这春时里地头活儿还多,可否放俺们去地头?”
为首那人冷笑一声:“耕地?我看你们是忙着结交反贼!”
四叔公眉头皱起来。
却远远数骑奔驰而来,当先一人滚鞍伏地急急解释:“将军!都是误会,小的昨日检视过了,那只是一群路过的流民,其中并无反贼……”
为首这将官却是一鞭直接将二狗子抽到一旁,厉声道:“没有反贼?你以什么做保?你项上头颅么!”
军中早就三令五申地说过,若遇流民,定不能轻放通行!这小子把军令当耳旁风,抽的就是他!
二狗子被抽出了一脸的血,再不敢多说,四叔公却是看不下去,上前道:“俺敢以这条老命做保!”
二狗子不由急道:“四叔公!”
四叔公却似不闻,只盯着那将军:“昨日那些人俱是我清江的乡亲!口音没一个人不是的!那些‘反贼’,”四叔公一脸嘲讽:“按你们官家的说法,都是亭丰的!差着几十里地,怎么可能是反贼!”
那将军面色阴沉,目露凶光:“你这老东西倒是有底气……”然后他冷笑一声:“来人,传我的令,既然你们这般热情好客,那便是地里的事情还不够忙活,方圆三十里,赁金再加三成!”
二狗子急急道:“将军!加了三成他们可怎能活下去!”
四叔公却是凛然道:“俺们村同你们赵家的契不是这般签的!契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四成赁资,凭你空口白牙,想加就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到了皇帝面前,俺也要辩上一辩!”
那将军冷冷瞅了他一眼,手忽然按到了长刀上,二狗子眼神蓦然一僵,他是个小校,却也跟在将军身后几次,哪里不知道这是将要杀人的征兆,几乎是在将军拔刀的一瞬间,二狗子和身扑了上去,大吼一声:“弟兄们一起上!”
那将军神情错愕间,忽然发现,自己身后,竟有十数人同时拔刀而来……这位高高在上得太久的将军怕是忘记了,兵士也自百姓家来。
这是刘靖川与刘靖宇在发布命令前无论如何也绝没有想到的局面,不过只是想将镇北都护府招揽流民的工作拦上一拦,竟生出这样多的事端,赤岭县刘员外被杀竟仿佛只是一个开端。
先是亭岱传来消息,赵家一个子侄领兵清查反贼竟被乱民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赵家派兵前往镇压,本欲将那几个乱贼抓起来,却引得周遭村县一并抵抗,阵前竟还发生了军士哗变,赵家家主亲自前往镇压,却被那些哗变军士摸到营中烧了粮草,赵家的军营差点炸了营!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信号。
他们几家手中的边军彼此往来十分密切,训练之时也常配合无间,赵家竟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其余几家派兵前往镇压是有极大风险的!谁知道这同样的事情会不会传导到其余营中!
震惊之余,刘靖川不惜亲自带了刘家的兵过去帮助镇压,一道镇压的还有余家的兵马,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赵家剩余的兵将收拢起来,只是,这样的内耗其实杀伤力极大,损兵折将就不必说了,勉强收拢的兵马士气也极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