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电话线那边传来了久违的笑声,“他的中文还真好,知道这么多成语。其实和美国断了联系也没什么不好,是不是?”
“大陆有那么多有趣的地方,你们好好玩,不就是了,这样也不用分心。像你说的重庆,以前在国中念历史的时候就看过好多。还有自贡好像也听说过的。”
“你也听说过自贡?”我有些惊诧,这海峡对岸的历史和地理课程能细致如斯?
“也说不好,”林姊姊有些迟疑道,“名字真的是听着有些耳熟。说不好是听父亲说过还是从其他哪里听到过。不过重庆他肯定是说过的。以前太爷爷和太奶奶在抗战的时候还在重庆住过的。”
“真的吗?”我的心不知该怎么说,或许就是最平常的描述,就是那样怦怦地跳了起来,像是手里抓住了一根走向伟大发现的金线。
“那他们一定给你讲过那时候的事了?”
“太爷爷、太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父亲和我说,他自己小时候,他们好像就不大愿意多讲往事,连父亲也没有听过多少。不过父亲倒是很肯定,他自己一定是在重庆出生的。”
“那你的爷爷、奶奶?”话一出口,却马上觉出了不妥。认识之后,从没听林姊姊提到过祖父母,自然是有原因的。在这事上,她和我怕是有着同样的隐痛。
“哎,他们都不在了。父亲自己也不记得了,应该是在大陆的时候吧。我妈妈是本省人,所以大陆的事我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听到那声轻叹,一股热流充斥心头,真想此时能在她身旁。
“你要在这儿就好了,”话没想就已经说了出来,脸上觉着热热的,虽说是紧张,可却是高兴自己说了出来。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微笑”:“我也蛮想你的,”她的声音轻柔温婉,该是第一次这么与我交心。
“不是,我是说,”哎,心里自知有些毁掉了那完美的时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是说这次因为有教授在,好多事都很方便。燕京餐厅的领班阿姨托他问一件事,北京的统战部门很快就回复了。他要是说一声,机关里的人愿意帮忙,说不定能帮你查一下你家里以前的事情。”
“真的吗?”林姊姊的声音里也透出了些许激动,可那激动却是转瞬即逝,“可是,可是我以前问父亲,他说既然太爷爷、太奶奶不愿意说,那一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知道了也未必好,还是听其自然。”
”可是你不好奇?”我问道。
“那当然有啊。可是有些事你不知道的。对老一辈的人,撤离大陆太伤感了。我听一些故宫的老人家们说,他们有的人从北平出来,连衣服都没带几身,总想着没几天就能回去了,可是一辈子下来,最后也没能回去。”
“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不对吗?我们也死了好多人啊!现在不也都看开了?连以前杀过共产党的大官都回去好多了。”
“你们胜了,当然容易看得开。真的背井离乡,有家难归你不懂的。”
话说到这里,沉默是自然的。自己毕竟是男生,而这事也算是我挑起的,道歉也不为过,可或许是因为并不觉着有什么过错,话到嘴边却是挤不出来。
沉默下去,怕是再难收拾,再努一把力,狠下心,说道“I’m…”
原本想着用英文说该是容易许多,就当不是完全真心,可sorry还没说出,林姊姊便打断了我。
“别说sorry吧,好吗?都是上一辈的事了,也不怪你。”
听她这么说着,虽然声音里仍是有些无奈,可毕竟翻过了那一页,便想着如何调和气氛:“咱们还好?”我用英文试探着问道。
“嗯,当然。”
听她声音中重复笑意,我总算松了一口气:“那真的不需要我帮你问了?过几天我们回自贡就不好查了。”
“嗯,要是不算麻烦……”
“不麻烦。我是说至少我不麻烦,就是跟西蒙斯教授提一句。他是历史教授,肯定也感兴趣的。”
“那得怎么查呢?”
“先从你爷爷奶奶查起?你把他们的名字给我,到时候请这边档案馆的人帮忙看一下。”
“可是我也不知道欸。其实,好像太爷爷、太奶奶应该是我奶奶的父母,不过家里面一直这么叫着也就叫了。所以说,这去查也未必容易,父亲若是在重庆生的,那时候也未必姓林。他该是随爷爷的姓才对。”
“那你父亲的名字呢,说不准还是能找到些线索?”我屏住气息,等着她的答案。
“父亲叫林复生,”她轻声说道,“重复的复,生命的生。”
“谢谢你帮忙!”林姊姊动情地说道,“不过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当然了,怎么都可以啊!”
“呵呵,”她的笑声传来,“都不用先问一声是什么事吗?
“我不怕的……”我答道,心里想着,这是否该算是有些挑逗?
“其实我是想说,如果,如果你发现什么,要是你觉着有什么不妥,你也可以不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