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这次老人这次出的是虚招,在他头上轻轻一按,就借力跃了起来,不仅使他那杀招落了空,还轻易就翻到他的身后,拿住了他的领子,道:“用我教你的招术来对付我?徒弟打赢师父,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做得到的!再来过!”一边说,一边滴溜溜拽着严八姐在原地打了个转儿,自己拾起一根树枝,权当是剑,横扫过来。
严八姐全然无惧,伸手便朝树枝上抓。但老人手腕一抖,那枝上的树叶片片纷飞,好像十数把匕首朝四方射出。严八姐的手掌顷刻就被划出数道血痕。他也不放在心上,依旧以空手入白刃的招式直击老人。“唉!犟驴子的招式也犟得很!”老人叹道,一撒手,树枝飞了出去,弹中了严八姐的胸口,将他震得连退数步。
“这若当真是剑,你哪儿还有命在?”老人道,“虽然江湖上有些家伙说‘无招胜有招’,但似你这般乱打,跟市井的地痞流氓有何分别?所谓‘无招胜有招’,乃是把招式融会贯通之后,才能达到的境界,不是人人都做得到。你这种烂好人死心眼儿的个性,我看下辈子还差不多。你若想有点进步,我赠你一句——先发制人的,往往只看到对手招式的皮毛,后面的变化却猜测不到,一动手,就落到了别人的圈套里。所以,你试试不要以快取胜,看清楚我的招式再出手。最好是等到我的招式已经用老了,没法再变化了,你再出招化解。咱们重新来过——”
严八姐气喘吁吁,知道老人说的都是武学至理。然而片刻之间,他怎么能都领会?便这样和老人斗了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老人不断地摇头叹气,不断地骂他蠢材,又不断地要求重新来过。从早晨一直斗到了日落时分,严八姐依然连老人的一片衣衫也没有碰到。他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无力争斗下去。正在遥遥欲倒之时,看到老人颀长的影子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骂道:“唉!怎么会有越教越笨,越打不赢就越乱打的人呢?”
他以无力回答,只依稀听老人道:“再重新来过!”但他却身子沉重如灌了铅,动也动不得。眼看着老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只想:好吧,我看你还如何耍我!
但不料却有一股暖流从胸口源源而入,他的精神也为之一震,双手挥出,本能地想要推开捉住自己的人。这就抓住了老人的胳膊。“嘿嘿,你终于是碰到了我啦!”老人一笑,抖开了他,“好,我虽是个魔头,却也是守信之人,我带你出去!”
严八姐一愣:“前辈?”
老人却不理他,自在前面带路。严八姐赶忙跟上。那曲折蜿蜒的山路上,景物变幻无常,好像会移动似的,让人时而觉得是在原地打转,时而觉得走进了死胡同,果真是经过特意安排,若不知其中行道,怕是走一年也难走出去。
老人将严八姐带到白虹峡上游,见有一条绳索悬于峭壁之上,横跨天江两岸。“现在端木平和你彻底撕破了脸,你怕是无法光明正大下山去了。”老人道,“这对面就是西瑶,你可以先过江去,然后再坐船回来。”
考虑得果然周到!严八姐赶忙道谢。虽然自从遇到老人之后,他的人生被全然打乱了,但到了分别的时刻,心中又有些不舍:“前辈有何打算?端木平得不到优昙掌的秘笈,怕不是肯罢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前辈要多加小心。”
“哼!他还能动得了我?”老人冷笑,“再说,我与人约定六十年不踏足江湖,那期限早已到了。本来对于江湖上的种种恶行,我想眼不见为净,在这儿安度余生。不过,见到你这拼命三郎犟驴子之后,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心愿?”严八姐道,“可有在下能帮忙的地方么?”
“你在我家门口可看到一座坟?”老人问。
严八姐怔了怔,细细回想,似乎山洞门口确有一的坟堆。但是他并不曾留意墓碑上是谁的名字。
“那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老人道,“几十年前,他被江湖上的败类害死了。全家就只剩下他女儿一人。人老了,就特别念旧。我想去找找这个小姑娘,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
几十年前?严八姐想,那小姑娘也成了老太婆,说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你想什么。”老人笑道,“几十年了,我以为什么都看穿了。偏偏你这犟驴子跑来搅和了一番,让人家心里痒痒的。找不找到是一回事,要是不去找,恐怕我老头子也死不瞑目呢!”
严八姐也笑了起来:“那好,至少我这蠢材也为前辈做了一件事。前辈请放心去寻找故人之女吧。江湖上的败类,就交给我这犟驴子来处置。希望前辈归来之时,放眼江湖,处处是新景象。”
“就凭你?”老人哈哈大笑,“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你被人打得满地找牙或者骗得团团转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说你是我阕遥山的徒弟。要不然,我这大魔头的名字都被你玷污了。”
原来就是端木平口中的阕遥山!严八姐想,当真是隐居了几十年了,我素来没听过这等人物。
“走,咱们过去!”阕遥山说着,拉着严八姐轻轻一纵,飞跃过峡谷,稳稳落在对岸。“你往东走,我往南走,咱们就此别过。”他道,忽又塞了一卷东西到严八姐的怀里,“你资质太差,给你也没用。不过,我也想不出来要交给谁。资质好而心术不正的,学了就是天下的祸害。我倒宁愿它失传。”
“前辈——”天色昏暗下来,严八姐看不清阕遥山给了他什么。
阕遥山摆了摆手:“后会有期!”转眼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严八姐望着那漆黑的树影,再看看峡谷对岸,也是黑茫茫一片,仿佛天地一片混沌。他忽然有一种身在梦境的感觉。是噩梦?是迷梦?几时醒来?何者是幻何者是真?无限感慨。便面对阕遥山离去的方向默默伫立一阵,才迈开步子朝下游的方向走去。
说也奇怪,他本来已经浑身乏力,这时忽然好像体内有中奇怪的力量窜来窜去,让人浑身燥热,无所适从,才走了几步,就忍不住朝路边的一棵大树猛击一拳,只听“喀嚓”一声,那合抱之树立刻断为两截,轰然倒下。严八姐不禁惊异:敢情是阕遥山刚才输给自己的那一小股真气,威力之大,实在叫人难以想象!
再看自己的双手,不由更加吃惊了——掌心竟然隐隐发出绿光来!莫非这也是来自阕遥山输给他真力么?掏出怀中的事物,借着月色一看,更惊得合不拢嘴——泛黄的绢帛上竟赫然写着优昙掌的秘笈!
“阕前辈!”他回身呼唤,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回声。
阕前辈脾气古怪,却是个坦荡荡的好人,他想,人家如此看重我,可惜我并不想学神鹫门的功夫,他日有缘重见,便交还给他。当务之急,该是不负阕前辈的期望,去铲除武林上的一干败类!
于是甩开步子,朝下游奔去。
严八姐一刻不停,下了山,又找到渡头,渡过天江。虽然他夜以继日地赶路,但毕竟绕了远,待他回到夔州渡的时候,群雄早已经离去。他乔装改扮,向店伙计一打听,知道大家推举了端木平做领头的,三天前便北上奔凉城去了。唯有铁剑门忽然不见了他们的掌门,担忧不已,便脱离队伍留下来寻找。严八姐不愿节外生枝耽误时间,便不去打听铁剑门的事,径直奔赴京城。
本来从夔州渡北上,水路最快,但因为运河先前已经成了五湖帮和四海派的天下,敲诈勒索无所不为,许多商家都选择从陆路运输,船只大为减少,严八姐找不到愿意载他北上的船家。他只有沿着运河一边走,一边找船。到了半中途的时候,传来疾风堂企被剿灭的消息,五湖帮、四海派一哄而散。严八姐才找到船只代步。临近京城时,又听众人议论元酆帝得了怪病,也许就快驾崩了;且说神农山庄端木平奉旨给元酆帝看诊,若能妙手回春,神农山庄可要飞黄腾达;还有人说,端木平淡泊名利,难道还会留在皇宫里当御医吗?
严八姐无心听旁人议论,一径来到京城,正是芒种节的傍晚。宫里一场诺达的风波还没有传到民间来,赏春的游人归来了,熙熙攘攘。他暗想自己的遭遇离奇古怪,而端木平又是假冒为善的行家,若是直接找上门去,恐其狡辩。京城之中他认识的人没几个,谁会相信他的话呢?立刻想到了白赫德慈祥的笑容,便先上菱花胡同来。
到门口时,正见到一辆马车停着。他识得赶车的人就是程亦风的亲随小莫,再看时,只见符雅从车上跳了下来,跑进教会里去了。
咦,符小姐怎么不在鹿鸣山,又回到京城?他惊讶,难道不怕皇后再次加害么?是了,符小姐对程大人情深意重,当日她求自己带她远走高飞,重新开始,但听说了京里的消息,又放不下——她是担心疾风堂会迫害程亦风!她又出谋划策,解除危机。看来,她无论走到何处,都还是放不下程大人的。
心里有中莫名的失落之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符雅,也便打消了去见白赫德的念头,转而去程亦风的府邸,想碰运气看能否见到杀鹿帮的众人。然而,才走出菱花胡同没多远,忽然看到有奇怪的黑影掠过天空。好像是有人挑着担子在飞檐走壁。
京城之中竟有如此猖狂的飞贼?他好不惊讶,但不愿多管闲事,自往程亦风家去。可是走了一段,又听见头顶上有衣袂划空的猎猎之声。抬头看,又是那挑担的飞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