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接风宴,姜亭瞳又说:“圣上今早称病不朝,但还惦记着替公主接风洗尘的事,郑昌那边一早便来吩咐,本宫想着,公主若无旁的要求,就按照往常的规制吩咐下去,至于宴请名单,晚些让内侍省拟好送过去,公主过过眼即可。”
程慕宁搁下茶盏,沉吟道:“如今圣上病着,前方又在打仗,朝廷为着钱粮愁苦万分,宫中也在缩减开支,不宜铺张浪费,我看大举盛宴就不必了,不若趁着春闱结束办场琼林宴,这三年殿试多了不少新面孔,我也想借着机会见上一见,当中说不准有能人志士,这次筹措钱粮,我也想听听众人的想法。”
姜亭瞳若有所思,点头说:“如此也好,往年放榜后早该赐宴庆贺,今年碰上战事吃紧才迟迟未办,倒是委屈了这届新科进士,且早前公主府那些个幕僚都散了,琼林宴上公主若是有看着舒心的,还能一并将空缺给补了,只是……”
她看向程慕宁,犹豫道:“琼林苑在城外,时下京中动荡,外头不比宫里戒备森严,只怕有心人趁乱起事,稳妥起见,此事交由内侍省并殿前司操办如何?”
姜亭瞳话里有揣度探听之意,诚然她私心愿意助程慕宁一臂之力,才会在程慕宁回京的事上推上一把,可她作为姜家女,倘若没有足够多的胜算,也不敢贸然将身家性命都压在一个刚回京还未站稳脚跟的长公主身上。
而裴绍和他的殿前司,就是程慕宁的胜算。
程慕宁垂目笑了一下,一切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而此时观局下注的又何止姜亭瞳一个。她指腹在杯沿摩挲了几下,语气轻松道:“娘娘思虑周到,我看甚好。”
姜亭瞳闻言似乎松了口气,“那便都妥当了。”
简单寒暄过后,程慕宁并未在凤仪宫久留。姜亭瞳知她事忙,也没多做挽留,只让人挑了几个盆栽,连花带人一并稳稳当当送出了宫殿。
晌午日头大,银竹在旁撑着伞,瞧了眼宫女手里那几株鲜嫩欲滴的百合花,不禁道:“皇后真是有心,百合凝神静气,从前就没少让花房往咱们宫里送。”
程慕宁伸手拨了拨花瓣,“她一向是个贴心的人。”
银竹沉吟道:“还以为皇后会趁机请公主处置珍妃,眼下的情况,倘若皇后开口,公主也不好拂她的面。不过皇后也太好性情,竟能由得珍妃作威作福,退避中宫这么些年。”
不过是以屈为伸罢了,程慕宁道:“她如今不需要我出手处置许嬿。三年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且看着吧。”
银竹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担忧道:“只是今日皇后将琼林宴交给了殿前司,殿帅那里……会不会故意刁难?”
程慕宁道:“他不会。”
即便裴绍不念着那点情分,他也绝不会在筹备军费的事上与她为难,否则大可在她回京之前就出手阻拦。至于缘由可想而知,单论程峥这样的傀儡皇帝,上哪能轻易找到第二个,如今他手握禁军,以此能成为裴氏在京中的倚仗,是绝不愿意在这个档口改朝换代移交权柄的。不止是他,凡是手里有点权力的,都希望此次御敌大军能顺利出行,而程铮又在此时将粮马的事丢给了她,现在别说裴邵了,恐怕就连许敬卿都盼着她能顺顺当当解决问题。
果不其然,如程慕宁所料,琼林宴的事进展得格外顺利,傍晚便传来了消息。
程慕宁端坐案起草宴请名单,听银竹道:“皇后很快将事情吩咐下去,各司不敢怠慢此事,立即便有了动作,殿前司也相当配合,这会儿已经派遣数百禁军前去布防了。”
程慕宁点头,“往年琼林宴会都是在春日,如今已经暮春了,让他们抓点紧,在这个月把宴会办了,免得入夏天热。”
银竹应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贴身侍女一走,旁边的纪芳终于有了上前表现的机会。他截了侍奉茶水的活,搁下茶盏道:“白日听银竹道公主昨夜没睡好,奴才命太医院配了些安神茶,公主喝了,夜里能舒坦些。”
程慕宁没抬眼,“你有心了。”
纪芳笑得谄媚:“奴才奉圣命伺候公主,不敢不尽心。“他看了眼草纸上的几个名字,说:“宴请名单让内侍省拟定便好,公主毕竟离京三年,对这些人或还不甚了解。”
程慕宁握笔停下,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既然是替圣上宴请进士,若对他们全然不知,倒显得我们傲慢了,但眼下也不能一个个宣见。”她撂下了笔,说:“你去翰林院将今年殿试的试卷取来,所谓见字如人,总能探一探底子。”
纪芳微顿,为难道:“公主,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了。”
“殿前司不是还在当值。”程慕宁支起下颔,道:“你是个内宦,翰林院那些个老学究也轻易不会将试卷给你,还得一番折腾,干脆让殿前司跑一趟。”
翰林院自然难搞,但大晚上折腾殿前司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吧,纪芳讪讪笑说:“要不等明日请皇后娘娘着人跑一趟,毕竟姜掌院那里中宫更能说得上话……”
纪芳说着,就见程慕宁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他心下一梗,不敢再多言,垂首便去了。
到了殿前司,他捧着满脸讨好,将长公主的话一字不落转达后,不等上边发话,旁边当差的侍卫便大喝一声:“又是要赶在这个月底筹举宴席,又是要夜里去翰林院取试卷,长公主真把咱们禁军当太监使了?”
话音未落,书案旁便传来“哗啦”一声响,裴邵手里那串把玩了八百遍的九连环被拆开了,圆环叠落在地,那声音直击人天灵盖,只让人莫名其妙地颤栗了一下。
纪芳和侍卫同时后退了半步,每每这人倒腾这串九连环时,心情都极其烦闷,这时候谁往前凑谁倒霉,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裴绍丢开九连环,挑眼看纪芳,“进士中还有几十人选试未过,这些人的试卷可也要一并取来?”
这么好说话?纪芳心有余悸地说:“呃,没说不要,便都取来?”
“行,周泯。”那侍卫应了声,就听裴绍道:“照她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