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女低头不语,眼尾则左右射去,瞥见左侧船板有一小窗,外边是江水。何氏女乘四人不觉,耸身一标,又欲跳海自杀。周人杰坐在其侧,眼明手快,伸手一执,执住何氏女之玉腕。何氏女动弹不得。洪熙官恐防范不周,被其自杀死去,则将来无人作证,乃命周人杰取麻绳来,把何氏女反手捆缚,扎在船舱内之木柱上,然后下令将船驶返羊城。船夫一声得令,解缆而去。经一夜之水程,驶回天字码头。以何氏女押在大佛寺不方便,乃将之带至番禺衙,押在衙内监狱内。手续办妥,洪熙官、陆阿采回到大佛寺休息。
两日后,洪熙官再起程前往,以陈老锦兄弟众多,非充实力量,实无法将之擒获,除陆阿采、柳玉龙、周人杰之外,复命洪文定、吴勇、郑涛同行。一行七人,乘船再到新造墟。
翌日清晨,洪熙官以洪文定、吴勇、郑涛三人,前未到过,乃命洪文定先行,如此这般。洪文定点首。洪熙官乃偕各人起程至陈家村去。
话分两头。且说陈老锦当夜,率领村中兄弟,追赶一会之后,返回书舍后楼上,忽然不见了何氏女,知已被少林弟子劫去,不禁猛吃一惊,知少林弟子,果然利害,越想越心寒,欲逃往别处暂避,又恐离开本乡,更易为少林弟子所擒,再三思维,只有下令手下喽啰数十人,日夜把守着村头村尾,村前村后,如有生面人入来,实行擒拿杀头,决不饶恕,如少林弟子到来,鸣锣召众,集中力量应付,来一个杀一个,来十个杀五双,务必将少林弟子,杀到片甲不留,以后不敢再来,可以安枕无忧矣。
陈老锦之兄弟虽有数百,但除老弱妇孺外,只有壮丁百名左右,有少数不同情陈老锦所为,表面上不敢抗拒,实则消极抵制,故陈老锦之喽啰,实际得七八十人左右,分作日夜两班,每班四十人,分别把守村前村后、村头村尾四方,每方只得八九人。
是日午牌时分,陈老锦方与三四十个兄弟,在书舍内饮酒纳闷。陈老锦之族弟陈松,带着八个喽啰,在村前土地庙看守。陈松混号叫鸡松,只得一身牛力,武技低微,手脚迟钝,一味声大夹无准。
是时太阳正照,忽见有一少年男子,自黄竹墟方面,缓缓而来。因相距过远之故,未看清楚其面目,但见其背上负着一对双刀,身躯高大,行起路来,精神奕奕,龙行虎步,是一个武林中人。鸡松一见,便已认得此人并非本村兄弟,乃是外处之人。鸡松暗念,此人究竟是何方人物,何以向本村行来?又何以背负双刀?
“咦,此人来意非善,必是少林弟子,派来侦查我等者也。我呸!汝独自一人,如此斗胆,竟敢闯来我乡耶?擒之可也!”鸡松言罢,即令八个喽啰,两旁埋伏。四个伏在土地庙后,四个伏在大树后。鸡松自己,则持着一条双头棍,站在土地庙前石级上等候。
未几,前面之人,越来越近。相隔只有五六丈远,面目已看清楚。见此人年约三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国字口面,熊腰虎膀,成个武人气概,果向陈家村绵远坊闯入。
鸡松候其行近,一跃而起,把双头棍一横,拦住去路,笑曰:“骑骑!老友,汝可谓沙胆矣。你虽不言,但我已知汝之来意。汝乃少林小子,到来侦查我等秘密耶?”
其人慨然应曰:“好话。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少林洪熙官乃我之父亲,小英雄洪文定就是我。奉父亲命,到来擒拿陈老锦。知机者,叫陈老锦出来,饶汝一命。如若不然,老夫一拳,打到你跌开十丈。”
鸡松大笑曰:“少林小子,的确沙尘,竟谓一拳可把我打开十丈耶?来,我与汝决个胜负。”
鸡松言罢,大喝一声,手中双头棍,一个渔翁撒网之势,疾向洪文定拦腰扫来,欲用迅雷不及掩耳手法,先发制人,把洪文定之腰打断。但是鸡松有心无力,棍法迟慢,一棍扫去,洪文定眼明手快,转马一闪,避过其棍,从左标上,标至鸡松右侧。鸡松正欲转马第二棍扫去,洪文定两手已到,右手一拨,拨开其棍,左手一掌,一个鬼王拨扇之势,疾向鸡松右耳劈去,掌快如飞。鸡松闪避不及,右掌打落耳上,轰一声响,当堂打到鸡松满天星斗,头昏眼花,向后倒退。洪文定顺势一脚,一个金鸡独立架式,打中鸡松小腹。鸡松立足不牢,向后倒退,轰隆一声,倒仆二丈外。
洪文定哈哈大笑。笑未已,土地庙后与大树后,八名喽啰,大喊一声,两边杀到,单刀、双头棍,一齐劈来。洪文定耸身一跃,向后跳出六尺,就在背上拔出一对双刀在手,双眼一碌,目光炯炯,如老虎下山一般,威风凛凛。吓到八个喽啰,有些胆怯,暂不追上,先把鸡松抬起,抬入村内,再冲出来,一声呼喝,八名大汉,拚命扑上。洪文定双刀一起,两边一分,砰崩几声,将刀棍格开,一个蛟龙摆尾,把身体一转,双刀从横猛扫过去,刀风活活,杀到八个喽啰不敢迎前,向后退马。其中一人,见洪文定利害无比,不敢迎战,反身飞逃,奔入村内,敲起铜锣。砰砰砰锣声大振,惊动起全村之人。
陈老锦一闻锣声,知道少林小子,又来骚扰,一跃而起,在军器架上,执起一枝大铁扒,带着三四十名喽啰,蜂拥冲出,循着锣声,来到村口。抬头一望,看见一个年少儿郎,国字口面,以前未见过者,手执双刀,力战各人,刀快如飞,英勇无敌。陈老锦细看此少年刀法,一进一退,一前一后,完全是洪家家数,心中恍然大悟曰:“是矣,此人必是少林小子,到来擒我者。我打!陈老锦来也!”
陈老锦言未毕,挺起大铁扒,向前猛冲过来,一扒铲去,势如猛虎,疾向洪文定心窝插入。洪文定急向后一跃,跳出圈外,闻陈老锦来也之言,知此人便是陈老锦,暗喜诱敌之计成功,向前一扑,双刀向陈老锦迎头劈下。陈老锦大铁扒一迎,迎住双刀,大铁扒一收一插,一个蛟龙出海之势,向洪文定肚腩插到。洪文定就地一跃,跳开二丈。四十余名喽啰蜂拥扑上。洪文定不敢恋战,回头飞奔。陈老锦自恃人多,急持大铁扒追上。
洪文定向前直走。陈老锦在后直追。追约六七里,忽然两旁林中,有人高声大叫:“全体少林英雄在此!”左方杀出一个花豹子吴勇,右边冲出一个玉面郎君郑涛,手执单刀,两边杀到。
陈老锦一见,仰天大笑曰:“笑话之至。只得两名小子,便自称是全体少林英雄耶?我打!”把手中大铁扒一摆一插,疾向左边之郑涛兜心插去。
郑涛向左一闪,避过铁扒,手中单刀,猛向陈老锦右臀砍下。陈老锦急转马一扒,横劈过去。郑涛向后一跳,跳出圈外。陈老锦狂吼一声,挺扒冲上。郑涛转身退后。
那一边,吴勇舞刀扑前,洪文定亦回头迎战。两个少林小英雄,与陈老锦四十余名喽啰,展开混战。洪文定一对双刀,密不透雨,刀光闪闪,风声呼呼,力战二十余人,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吴勇是日所持者,为一把单刀,亦施展少林花刀法,前后左右应战,与十几名喽啰,杀到难解难分。
双方人马,正在杀到难解难分之际,忽然背后陈家村方面,有急促之脚步声,自远而近,似亦有多人赶来者。陈老锦闻声,初时尚以为自己之喽啰,因尚有二十余人,仍把守于村尾村后,或者闻讯赶来助战也,乃不以为意,仍然挺着大铁扒,向郑涛猛插过去。
郑涛手中所执者,不过一柄单刀,无法招架,只有用穿闪功夫应战,前后跳跃,左右穿闪,以避其铁扒。幸陈老锦身手眼步等,不及郑涛之灵活,故一连六七下猛烈攻击,皆为郑涛避过。陈老锦勃然大怒,狂吼一声,正欲扑上,忽然背后之人,已经赶到,冲到陈老锦之后,大喝一声:“洪熙官在此!”手起剑落,疾向陈老锦后心插去。
剑光一闪,其快如电。陈老锦亦是眼明手快,闻背后风响,急向右一标,标开八尺,回头一望,哗!来者并非自己之兄弟,乃洪熙官、陆阿采、柳玉龙、周人杰四人。
原来洪熙官等,故意使洪文定诱陈老锦追来,再用吴勇、郑涛二人吸住。洪熙官等四人,则绕道潜到陈家村口,一个兜笃将军,从后扑来,使陈老锦只顾向前,果然上当,幸身手矫捷,尚可避过洪熙官之白龙宝剑。但是四五十名喽啰,却被洪文定、陆阿采、柳玉龙、周人杰四名英雄包围,杀到东歪西倒,纷纷倒地,头崩额裂,鲜血四溅。陈老锦不禁猛吃一惊,不敢再战,拖着大铁扒,拔步狂奔,不敢奔回陈家村,望黄竹墟方面飞遁。洪熙官哪肯放过,衔尾穷追。郑涛亦随后追上。
洪熙官与郑涛之脚步虽快,但是陈老锦在此紧急关头,性命要紧,发狂一样,其快如飞。洪熙官恐被其逃去,急自怀中拔出飞刀一把,把手一扬。飞刀射出,如流星一般,活然一声。陈老锦只顾前奔,未及闪避,被洪熙官之飞刀,打中后腰,血流如注,仍忍痛狂奔,但脚步已慢。一口气连奔十余里,来到江边,洪熙官与郑涛已追到。陈老锦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自知不免,从怀中拔出一把尖刀,向自己心窝猛插,欲自杀身亡,不料身体已负伤,手震震,插在心房之下,插入腹内,大叫一声,重伤倒在江边草地上。
洪熙官、郑涛二人追到,陈老锦流血遍地,已昏昏沉沉。洪熙官诚恐陈老锦死去,无口供对质,急自怀中取止血药出,敷上陈老锦之伤口上。施救一会,陈老锦神志稍清,睁目一望,身卧江边,见洪熙官、郑涛二人分在左右两旁,长叹一声,即闭目不语。
洪熙官曰:“陈师傅能壮烈自杀,亦不屈服,不愧为一大英雄,只可惜尚未够光明磊落耳。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轻生,以逃避罪罚呢?”
陈老锦又张目,以散漫无神之眼光,望着洪熙官曰:“汝是少林洪熙官师傅,我早已知之。洪熙官,此案不关你事,你不过一教头耳,又非缉捕人员,何以要赶绝我呢?”
洪熙官曰:“陈老锦,汝强奸人妻,复恃强杀人,人人皆得而擒你,为死者复仇,为女子伸冤。汝不责怪自己,反而怪我?我乃奉官府之命来擒汝者。”
陈老锦呻吟一会,又以若断若续之声音答曰:“洪师傅,我强掳人妻,勒索陈老昌,罪该万死。但我并无杀人。我虽死,亦要死得清清白白。杀人者另有其人。”
洪熙官曰:“汝既然知之,可照直供出。擒获真正之凶手,汝或可免死罪。若汝不肯讲,显然是汝所为。”
陈老锦又呻吟曰:“我虽未有杀陈老昌,但平日之罪行,与强掳何氏回去,已够杀头有余矣。今日扪心自问,亦觉罪无可赦,故自杀以谢人民,以免将来出丑也。我伤势沉重,自知无法生还。古语有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今谨将当时之真实情形,对洪师傅说知。我所言者,句句真实。洪师傅洗耳静听可也。”
洪熙官与郑涛乃在其旁,听其说出案情之经过。
陈老锦休息良久,始叹曰:“亚昌乃我之族弟,娶得一美貌娇妻,我已自垂涎已久,俟亚昌往省城办货之时,借故潜入仁昌什货店,向其妻挑逗。无奈何氏艳如桃李,凛若冰霜,多次皆无法下手。我之心仍未释也。有一夜,侦知亚昌又去省城办货,我乃于深夜潜至其家之后墙,借巡逻盗匪为名,爬入其屋后废园,从何氏闺房之后窗偷窥,不过欲偷看其肉体而已。不料一窥之下,竟发觉秘密。原来何氏乘丈夫不在,潜约其表哥黄大江从后窗潜入偷欢。为我当堂发觉,黄大江与何氏大惊,哀求我不可声张。我便乘机威胁二人,分一杯羹,以后与黄大江平分春色,共同享受何氏。二人不敢抗拒,我之欲望得偿。我以为相安无事矣。不图日久,陈老昌发觉其妻有外遇,严词斥责何氏。何氏大惊,告于黄大江与我。黄大江主张把陈老昌暗杀。我不肯下手,转向陈老昌借款二百金。陈老昌不肯,我亦无再强迫。讵料未及月,黄大江竟下毒手。我虽知之,但未便声张。”
洪熙官曰:“然则何氏何以会在此村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