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要跟着我当长使、校尉、参军……你不行。”最大的孩子用刀指着楼础,搜肠刮地想那个词,一会之后补充道:“你被禁锢了。”
“禁锢是什么?”一个孩子问。
“禁锢就是……就是一辈子不能当官。”最大的孩子给出一个简单但是准确的解释,“咱们长大之后都能当官,就他不能。”
楼础对当官没有特别的热望,只是无法接受“不能”两个字,涨红了脸,“我想当就能当!”
最大的孩子笑出了声,“你还不知道禁锢是什么吧?哈哈,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朝廷立下规矩,不让你们这些人当官,因为吴国人最坏,所以吴国人的小孩子也坏。”
“我不是……”楼础又涨红脸,可他拿不准自己究竟是不是“吴国公主”所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改口道:“你当不了将军。”
最大的孩子又拿刀敲打楼础的头,“我又不是吴国人的儿子,想当将军就当将军。”
楼础退后两步,“咱们楼家不缺将军,大将军送你去最好的学堂,这是想让你当文官。”
这回换成最大的孩子脸皮涨红了,在他们楼家孩子眼中,文官多少带着一点怯懦的意味,将军才是最佳选择。
趁兄弟们愣神的时候,楼础钻空逃跑,这回他选草丛间的小路,尽量隐藏身形。
争论就此结束,其他孩子随后追赶,在意的不是文官、武将,单纯享受追逐的乐趣。
这一天是大成朝亨十四年夏六月十三,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在迅速传往帝国的各个方向,空中骄阳似火,一群孩子在小花园里你追我赶,不知踩折多少花草、流下多少汗水。
天色将晚,他们将兵器藏好,排着队离开小花园,楼础殿后,身上、脸上比别人都要脏,得到的乐趣则与兄弟们一样多。
六
一回到住处,所有的孩子被召集在一起,换上难看而不舒服的衣服,竟然没吃到晚饭,就被送一间屋子,大人要求他们跪地痛哭。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对他们的惩罚,慢慢才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听明白,皇帝真的驾崩了。
一名中年妇人将楼础单独带到一边,用绢帕拭去他脸上的灰土与泪痕,轻声道:“你应该多哭些,徐姬……过世了。”
厅中哭声一片,楼础一边抽泣,一边呆呆地看着妇人,完全没听懂她的话。
“徐姬就是吴国公主,也是你的生母,她死了,夫人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消息。”妇人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顶,摘去两截草棍,“去哭吧。”
楼础脸上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回到兄弟们中间,跪在地上,怎么也哭不出来,眼泪也没了,努力回忆吴国公主白天时的样子以及说过的话,那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可他越是努力,回忆越是被小花园里的追逐场景所占据,吴国公主被遮在后面,变得虚无缥缈。
从这一天起,六岁的楼础不哭,也不说话,无论是大人的训斥,还是兄弟们的追打,都不能让吐出一个字,或是掉一滴眼泪,基本上,他只在吃饭时才会开口,平时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府中的大人怀疑这个孩子已经变成哑巴,兄弟们则叫他“小呆子”。
大将军很忙,直到半年之后,他才注意到异常,“你为什么不说话?立刻开口。”
有人凑过来小声说明情况,楼温哦了一声,一下子想起了吴国公主,“唉,你娘也是个古怪脾气,我又没说什么,朝廷是要处置吴国人,可是有我在,总不至于查到她头上啊,干嘛吓得自杀呢?糊涂,真是糊涂。有糊涂娘就有糊涂儿子,你变哑巴也算是件好事,没准因此少惹许多麻烦。”
楼础没有变成哑巴,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会喃喃自语,只是没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七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大将军得到新皇帝的信任,地位稳固,于是又退回到酒色中去尽情享受,广交朋友,几乎每天都要大摆筵席。
这天的客人只有一位,在朝中无官无职,却是所有达官贵人争相邀请的贵客,就连大将军也是等候多日才终于将他请进府来。
终南相士刘有终,平生相人无数,无一不准,还没离开故郡,名声就已传遍天下。
大将军位极人臣,对自己的运数不太在意,但他最近颇感体虚气衰,开始关心儿孙们的未来,于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召来,请刘有终看一看。
楼家儿孙满堂,一百多人分批进入,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和客人行礼请安,然后站到一边听取自己的预言。
酒过三巡,刘有终开始端详楼氏儿孙,或是三言两语,或是颔首微笑,中间一点不耽误喝酒吃菜,不到一个时辰就点评完毕,人人满意,尤其是大将军本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家老三真是前途无量?”
“外柔足以广结朋友,内刚足以制御部下,上承祖荫,下凭兄弟,又是太后亲外甥,前途不可限量。唯有一桩,切忌交友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