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不敢再搜项泓,带着怒气狠狠地一抓西越十三。还没等西越十三反应过来,腰间那个铁硬的东西已经被对方觉,一把夺了过去,那么大的东西,实在没法藏得住。武士眼中精光四射,迫不及待地把外面包裹的青布扯掉。西越十三眼前一黑,耳边一时间都听不见声音了。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他才感到那个铁盒又被塞回了他腰间。一张行牒也被掼在他胸口上,武士瞥了他一眼,歪了歪嘴,转身走了。
仿佛大赦逃命,西越十三颤巍巍地坐下,好半天满头冷汗,心里喊着侥幸。
“你在里面藏了什么?”项泓就在他旁边,低笑着问。
“都是出来赚钱,管我那么多干什么?”西越十三怕人听见,恶狠狠地瞪了项泓一眼,“杀头的事情,知道了怕你活不长!可真的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
“呵呵,这些不过是野军。你就是带了什么违禁的东西,只要给钱,要过关也不难。你那盒子外面裹了两张飞钱,不也是为了这个?”
西越十三呆了,才明白那一瞬间的事情项泓都看穿了。他那个铁盒外面包了两张宛州商会行的飞钱,加起来二十个金铢,买回了一个平安。
“项公子,这些事情,可别都说给别人了……”
西越十三唠唠叨叨地说着,忽然现项泓走神了。
他顺着项泓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个黑甲的武士。
第一眼看到这个武士的时候,就会觉得他与众不同。
西越十三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在龙旗军这种野军里,这个武士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安静。这群人每个都仿佛野兽,那么黑甲的武士,就是一只安静的野兽。他大约十**岁,穿着一件久未上油的黑色鲮甲,稀稀疏疏的胡茬子使他显得比实际年纪大了些,有些颓唐的意味,一张脸白得像是有些缺血。他坐在篝火的对面,缓缓揭开了胸口的甲片,其下的布衣赫然已经被鲜血渗透。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揭开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
西越十三看见他旁边不远处的两匹马,另外几个武士忙着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他大概明白了那个黑甲的年轻武士为何会受伤,两匹马背上的货物是被懒腰砍断的一头大熊,熊的上半截胸口的白毛上插着一柄只见柄的武器。而黑甲武士身上的伤害正像是被熊的厚掌当胸拍中的样子,鲮甲本身没有破裂,皮肤却裂了开来。
附近靠山处有林子,里面是有熊的。商客们怕熊,有时更甚于怕盗贼。西越十三看着那熊的两截身子,流血把半截马身子都染得通红,心里一阵哆嗦。不知道这些野兵怎么就能把一只如此粗壮的野熊给硬生生砍开。
“肉片下来洗干净,熊胆拿出来,找这些人要酒,拿酒泡起来!”这个声音比野熊的吼声还要粗壮。
出声的人也有野熊一般的身材。他那身不知多重的铜鳞甲随着行走震动,哗哗的响,而脸上的筋肉纠结在一起,凶蛮得令人恐惧。
他似乎在这支野军中身份不同寻常,武士们不敢违逆他的话,点头应诺了就要去拖熊。铜甲的武士却忽然看见了熊胸口的那截刀柄,刀柄上是淡青色的精致鲨皮,可以想见那是一柄少见的利刃。他挥挥手上去握住了刀柄就要拔出,可是一只手却忽然按在了刀柄上。
铜甲武士猛地抬头就要怒,怒气却在接触对方目光的时候涩住了。黑甲的武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默默地将手推在刀柄上,那股大力让他轻易拔不出来。双方僵持了片刻。
“这是我的刀!”黑甲武士声音低沉得不合他的年纪。
铜甲武士凶恶的眼神渐渐被收了起来。最后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撒手走了。
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什么,正在片割熊肉的武士们都只是回头看了黑甲武士一眼,并不出声,也无人理睬他的伤势。黑甲武士默默地握紧刀柄,缓缓拔出。一道柔和的青光被他握在掌中,那是一柄长匕,在火光的照耀下尤然带着冷冷的清寒,竟然是一柄罕见的名刃,不像是这种野兵该有的东西。
他胸口的血斑扩大起来,一滴一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和铜甲武士悄无声息的角力中,他胸口刚刚结痂的伤口裂开了。他似乎很珍视那件武器,不顾胸口淋漓的血,手指轻轻在刀刃上抚摸,静得让人觉得一股凉意。在这队龙旗军中,他无疑是个不合群的人。
他缓缓地坐回了火堆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项泓和西越十三,将长匕默默地在火里烤着。对着火焰,西越十三注意到他的瞳子黑得不见一点杂色,像是没有底的空虚。
“他……”西越十三忍不住低呼起来。
项泓猛地一按他的肩,把他那声惊呼按了回去。黑甲的武士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在篝火边静静地把长匕搁在自己的胸肌上,稍微一顿,沿着最深的那道血痕割了进去。虽然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断地滚落,可是他割得极慢极稳。鲜血很快就将他贴身缠着的腰带整个润湿,他用指尖张开被割的伤口,小心地以另一只手探进去,猛地把什么东西拔了出来,看也不看地抛进篝火中。那东西敲在木头上,一声闷闷的低响。
“是贴身软甲的甲环,”项泓低声道,“看来是那只野熊拍了他一掌,贴身的软甲碎了,甲环倒嵌到伤口里去了。”
“被熊拍了一掌?那还有命啊?”西越十三直吐舌头。
“敏捷过人的武士,只要在硬击的时候立刻倒退出去,就可以卸掉大部分力道。我想是他被野熊袭击,用匕先冲刺扎进野熊的心脏。这时老练的猎人会俯低,可是他若是想退后,就难免被野熊临死一掌拍中。看来这一击,离把他打死也差不了多远了。”
“这可是……勇武!”
其实西越十三本想说“野蛮”二字,怕黑甲武士耳朵灵敏听见,临时改了口。
“人有什么心愿的时候,总会能别人所不能,”项泓低声说着,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笑。
这边的低语那个黑甲武士似乎都没有觉察,他拔出第四个铁环之后,那张脸已经苍白得没有人色。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是在勉力得硬撑,可是龙旗军的武士们却没有一个过来看他,间或递来的,也是冷眼。黑家武士将匕再次伸入了篝火,这次他长时间地灼烧着匕,渐渐的匕的颜色都有些变化。
“你这样未必能克制败血,”项泓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就算你把匕烧成烙铁,也不能把整个伤口烫平。但凡有一点伤口处理不到,败血之症就有可能。何况,现在正是春天。”
黑甲武士手上忽然一顿。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黑眼睛还是安安静静的。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黑甲武士又低下头去,握紧了匕的柄。
“那又如何?我还不想死在这里,”他低声道。
“要活固然不容易,有时候要死,也没有那么简单,”项泓说着忽然起身。
他缓步走到黑甲武士的身边,蹲下去看了看他的伤势。黑甲武士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间似乎很有默契。过了片刻项泓点点头:“伤势不重,只怕败血而已。这个地方药材又少,稍微有些不好处理而已。熊是你杀的?”
黑甲武士点了点头。
“好胆量,”项泓起身喊了一声,“谁带着干艾草?”